山村公路不知扭了多少次身，還是艱難地向上爬。在一處長十米、寬三米、深約半尺的泥濘地前，汽車喘著粗氣癱在那里。兩人下車使勁推，汽車也不肯爬起來前行?？纯词謾C，已近十一點半，學生就要下課了。沒有辦法，我們三人下車，徒步向上爬。
風卷紅旗，送來了稚嫩的讀書聲。汗流浹背的我們長長舒了一口氣：椿樹坪小學終于到了。
初見校門口的張軍燕，感覺就像一棵小樹，靜靜地站在那里。
一棵小樹，移栽到一個陌生的、條件不好的地方，立即灌溉、培植，才可能扎根生長。2012年9月，張軍燕在等待了一年、努力了半年后，考取了隴南市事業單位編制。她興沖沖地來到了文縣橋頭鎮椿樹坪小學，看到13個學生和一個老師竟然還待在地震后搭建的板房里，心涼了，氣泄了。留下還是離開，在張軍燕的腦海像水與火一樣斗爭了幾天。就業的嚴峻，家庭的境況，“逼迫”弱小的張軍燕留了下來。
第一次進教室，張軍燕看見26只求知的眼像26眼泉一樣，目光像26股泉水一樣，流進了她的心田，裝不下了，又從她的眼睛里流了出來?！盀榱诉@些孩子，也要先留下來?！睆堒娧噢哿艘幌露叺念^發，爽朗笑笑說。
一次，張軍燕看學生課本上的名字有錯別字，一問，知道是孩子父親寫的。她一下子驚呆了：孩子的父親也就比自己大幾歲，竟然是個文盲。幾天后與村干部聊天，得知全村400多人，幾乎一半是文盲，一些人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外出打工，多少人因為沒有文化，只能干最臟最苦最累最差的活。張軍燕找到了自己留下來的意義，感覺到了肩上的壓力。
兩個星期以后，那位老教師調走了。學生放學以后，不大的學校里只剩下了張軍燕一個人。飯后寫完幾個科目的教案后，夜已深。張軍燕揉揉發酸的腰、拍拍發木的脖子，在校園里散步。秋蟲凄鳴，孤月高懸，夜風吹來，張軍燕打了一個激靈，感覺自己像一只孤雁，在黑魆魆的夜里單飛。她想家，念親人，思朋友。打電話傾訴吧，又怕驚醒了大家甜蜜的夢；手機上網消遣吧，可惜村子里沒有網絡。四聲嘆息，兩滴清淚濕眼角?！耙驗殡x家遠，剛開始的時候特別孤獨，晚上很害怕，特別是大風大雨的夜，經常會哭鼻子，大概哭了半年才慢慢習慣了。”張軍燕說。
傳統的尊師重教之風，像谷風一樣，習習地、久久地吹著，溫暖了張軍燕的心。2013年春天，張軍燕到16里外的鄉上買菜。買完菜，天氣突變，很快下起了瓢潑大雨。冷冷的冰雨在傘上砰砰地拍。張軍燕無助地在道邊等著回村的車子。好不容易等來了車子，可是車上已經坐滿了人。家長張蓮香見了，自己下了車，讓張軍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早點回家。她卻撐著雨傘，徒步走回了家，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張軍燕感動得淚流滿面，她想：“到哪里找這么好的家長啊，我留下，是對的。”
2014年春季，學區校長趙育海為了張軍燕的安全，要把她調到5里外的新寺小學，那里有好幾個老師，相互之間能有照應。孩子們聽說了，哭著喊著不讓張老師走。張軍燕感動得哭了。孩子們的淚水，張軍燕的淚水，一起落在地上，濕潤了腳下的泥土。張軍燕這棵小樹，根扎得更深了?！拔易撸呛苋菀椎氖?。半個小時就到了新寺小學。可是，我走了，接替的老師找不到，孩子們傷心、失望，學業就荒廢了。”張軍燕淡淡地說。
“我是個普通人，只能做平凡的事。”張軍燕說，“我留下來，就是為了讓孩子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學習、成長，走好人生的第一步。他們能順順利利升初中、上高中、考大學，走出重重大山，接受現代文明的洗禮，至少父母的悲劇不再在他們身上重演，我就心滿意足了。”
為了這小小的愿望，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張軍燕瞞著說自己在一所大學校工作。2016年，她的事跡見報后，家人才知道她的工作境況。愛操心的母親知道了，驚得目瞪口呆；疼妹妹的哥哥聽了，難過得一夜無眠。張軍燕放棄了周末、節假日與家人團聚的機會（周六早上出發，倒車4次，顛簸、等車一整天，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200多公里外的家。），她認真備課、上課，課后輔導孩子們做作業，周末家訪或者照顧學生。沒有資料，沒有網絡，周末張軍燕常常到鄉上網吧，查尋資料，豐富知識，更新理念——孩子們表現好了、學習進步了，她就送一些自己買的小禮物鼓勵，孩子們調皮了，不專心聽講了，她就笑著給他們講道理；課間休息時，張軍燕與孩子們做游戲，給孩子們講故事；中午，張軍燕給離家較遠、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做飯；天熱了，張軍燕給孩子們理發，天冷了，張軍燕給孩子們生火。
張軍燕灑下的汗水滋潤了腳下貧瘠的土地，灌溉了山村孩子皸裂的求知的心田。功夫不負有心人，椿樹坪小學連續兩次取得全學區第一的好成績，張軍燕的教學水平得到了家長、學區的一致認可。
記者問二年級學生李芳紅：“張老師好嗎？”
“好！”
“哪兒好？”
“都好！”
這個8歲的小女孩還不能完全表達自己，但是，張老師的好，真好！她就像一棵小樹，一棵扎根在山上的小樹，為孩子們送來甘甜的知識，為孩子們遮風擋雨，為孩子和家長送來清涼的慰藉。
2016年4月底，張軍燕去鎮里網吧下載資料，無意中看見了“馬云鄉村教師獎”評選活動。她想：“試試吧”。她網上填寫申報后，沒想到通過了初篩。7月18日，《蘭州晚報》記者甘霖實地走訪后，發表了《她是女漢子更是好老師》一文。文章一出，反響強烈，多家媒體先后轉載。12月19日，《中國教育報》以《不負青春 不負大山——“90后”山村女教師張軍燕掠影》專版報道了張軍燕平凡感人的事跡。后經初評、公示等環節，張軍燕從1510位申報者中脫穎而出，成為100位“馬云鄉村教師獎”獲得者之一。
得知自己獲獎了，去海南三亞見了馬云、李連杰、趙薇、那英等大人物，張軍燕也激動、興奮了那么一陣子。她知道，自己不是海邊婆娑的椰樹和棕櫚，點綴著熱帶的繁華和喧囂。她只是一棵小樹，根在西北沉默的大山?！皹s譽只屬于過去，我不想它成為我的負擔。今后我只想好好努力，全面提升自己的專業素養，做一名合格的老師，為大山盡自己的本分?！?/p>
臨行前，張軍燕說：“孩子們，唱首歌送送叔叔們吧?！?/p>
五個孩子排好隊，張口唱起了《長大后我就成了你》。童聲稚嫩，有那么一點兒走調，可是他們唱得很投入。相信他們完全理解了歌詞以后，或者走出大山以后，還會記起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師——椿樹坪小學的張軍燕老師。（通訊員：高建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