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初夏的“高考”,它絕非某一個高中畢業生入學考試那么簡單,背后牽涉的是他一生的前程和整個家族的期待。在“高考指揮棒”的揮舞下,我們現代社會的人才選拔制度本不完善,而如果把高考換成在一個非以成績、而是靠出身的年代,它就會演繹出更多荒唐、離奇的故事。于是,出現了1973年“白卷英雄”張鐵生……
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而至?;仡欀袊呖贾贫绕鹌鹇渎?、風風雨雨中走過的六十年,它總在扮演著決定個人和時代命運的角色。
1973年的“高考”,是“文革”十年動亂中唯一的一次。這次考試中,“白卷英雄”張鐵生的出現影響了當年大學招生的路線,導致學生考分越高越是沒有學校敢要,被錄取者多是成績平平甚或中下者。無數知識青年的“大學夢”在瞬間變得支離破碎,一切又跌入階級斗爭的深淵……
“白卷英雄”誕生前
如果沒有1973年的高考,就不可能出現“白卷英雄”,張鐵生也只是遼寧省興城縣白塔公社棗山大隊第四生產隊的一個普通插隊青年。而他參加的“高考”,實際還稱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高考。
1966年6月1日,中共中央批轉高等教育部黨委《關于改進1966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請示報告》后,北京女一中高三(4)班和四中高三(5)班學生寫信給黨中央和毛主席,狀告當時的高考制度使得許多青年為考大學而鉆書堆,不問政治,“走白專道路”;許多學校片面追求升學率,分數掛帥,將大量優秀工農和革命干部的子女拒之門外,要求“立即廢除高等學校入學考試制度”!
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把當年的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推遲半年進行。18日的《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徹底搞好文化革命徹底改革教育制度》,文章說,舊的招生考試制度已成為革命運動的絆腳石,所以“不僅招生制度要改革,學制、考試制度、升留級制度等等也要改革,教育內容也要改革……初小可以學些毛主席語錄,高小可以學更多的毛主席語錄和‘老三篇’等文章。中學可以學《毛澤東著作選讀》和有關文章。大學可以學《毛澤東選集》。”
全國所有高等院校在1966年停止招生,高考被廢除。一時間,正常的教學與管理根本無法進行,教育秩序空前混亂,“教育革命”愈演愈烈。直到1968年7月21日,毛澤東對《人民日報》文章《從上海機床廠看培養工程技術人員的道路》作出批注:“大學還是要辦的,我這里主要說的是理工科大學還要辦,但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要無產階級政治掛帥,走上海機床廠從工人中培養技術人員的道路。要從有實踐經驗的工人農民中選拔學生,到學校學幾年后,又回到生產實踐中去。”據此,七•二一大學遍地開花,開始了工農兵學員的招收。
由于不重視文化知識,很多學生入校后又忙于階級斗爭,“上大學、管大學和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所以許多大學畢業生還達不到中專文化水平,最簡單的算術題1/2加1/2竟然算出結果是2/4!對這些“又紅又專”的工農兵學員,老師們也不敢多加指教,他們隨時都可能被扣上“修正主義”、走“白專道路”的帽子。
1973年鄧小平復出,在他主持下,國務院批轉了《關于高等學校1973年招生工作的意見》,對兩年前開始實行的采取推薦和選拔工農兵上大學的規定進行了修訂,增加了“文化考試”的內容,試圖恢復用知識選拔人才的制度。這一年,高等學校招生除需經過評議推薦及審查、復查外,還要進行語文、數學、理化三科的書面文化考查,地、市命題,縣(市)主持,采取開卷形式。
盡管這次招生對象還只限于“知青”、“青年農民”、“解放軍”等在“三大革命運動”中有兩年以上實踐經驗的“工農兵”,但這對當時農村的知識青年來說,已是個天大的喜訊:終于可以憑借知識上大學了!無數曾因“家庭出身”或“政治表現”等問題而與大學無緣的知識青年躊躇滿志,奔走相告。學校教育秩序大大轉好,學生開始發奮讀書,叫囂一時的“讀書無用論”頓時失去了大半江山。
張鐵生交的不是“白卷”
1968年10月,張鐵生從興城縣初中畢業后,來到本縣白塔公社棗山大隊插隊落戶。憑借一向突出的表現,張鐵生當上了生產隊小隊長,也贏得了1973年這次參加大學招生文化考試的機會。然而,在最后一場理化考試中,整張試卷題他只會做3道小題,其余一片空白。成績一公布:語文38分,數學61分,理化6分。雖然成績比較差,但足以說明他當時并未交白卷。
同樣參加過那次考試的,還有著名歷史學家沈志華。當年報考清華大學的他,在那次考試中數學拿了滿分100,其它科目成績也都相當不錯,在他所屬的京津唐考試片區排名第一。清華大學還專門派教師到工廠找沈志華談話。“那會兒我就覺得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沈志華說,結果“白卷英雄”張鐵生使擇優錄取的規則倒了個個兒,“考得最差的被錄取了!”沈志華一把火把曾做過的數理化習題本全燒了,決定改學文科,想搞清楚這個社會到底怎么了。
當然不是低分,讓張鐵生一夜之間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真正原因在于他在理化試卷背面寫“給尊敬的領導的一封信”。信中,張鐵生訴說了“受到自己為貧下中農事業的事業心和自己自我革命的良心的譴責”,“不忍心放棄生產”而復習,雖然考得不大好,但他“沒有為此而耽誤集體的工作”,可以“自我安慰”;他坦白說,“對于那些多年來不務正業、逍遙浪蕩的書呆子們,我是不服氣的”;“我的政治面貌和家庭社會關系(清白如洗),自我表現勝似黃牛”,所以“希望各級領導在這次入考學生之中,能對我這個小隊長加以考慮為盼!”
時任遼寧省委書記、毛澤東的侄子——毛遠新得知此事后,將張鐵生試卷背面的信作了刪改,指示《遼寧日報》發表,并在編者按中說:張鐵生對“物理化學這門課的考試,似乎交了‘白卷’,然而對整個大學招生的路線,交了一份頗有見解、發人深省的答卷。”這篇題為“一封發人深省的信”的文章,之后被收錄進了云南省新增的中學《政治》(各年級用)課本第49頁的附錄中。
1973年8月10日,《人民日報》轉載了張鐵生的信,另加編者按語:“這封信提出了教育戰線上兩條路線、兩種思想斗爭的一個重要問題,確實發人深思。”隨后,《紅旗》雜志轉載時發表評論,說搞文化考試是“舊高考制度的復辟”,“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反撲”。張春橋說這是“反攻倒算”。“四人幫”一伙對張鐵生交“白卷”的行為贊不絕口,江青稱贊張鐵生“真了不起,是個英雄,他敢反潮流”。
各地報刊紛紛轉載那封給“尊敬的領導”的信,張鐵生一夜之間成了名噪全國的勇于交“白卷”的反潮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