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農村教育趕不上城市教育的環境;農村學校的師資和教育教學資源也與城市學校存在較大差距。但是如果教師們都只往城市、城鎮跑,都只往資源好、待遇高的學校跑,那農村教育可就毀了。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有時這個精神就具體表現為一點點的堅持。”
——郭凱峰 胡葉芝
三湘四水,其中一水是資水,資水流域有一條清澈的溪流便是天下傳名的桃花江。“桃花江是美人窩”,上世紀30年代黎錦暉寫下的一首歌,讓桃江這個小縣城因美人而聞名。
資水長長,洲島遍布。在河流繞經桃江縣黃泥壩山嶺之后形成的郭家洲,算是一個大洲。兩平方公里的面積,居住著近300戶人家,形成了完整的村落形態。
從桃江縣城到郭家洲所在的三堂街鎮要翻一座山,從三堂街鎮到郭家洲村還要再過一條河。當地有句俗話說,郭家洲是河鷹都不生蛋的地方。就在這個桃江最偏遠的村,有一所郭家洲小學,學校僅有的兩名教師郭凱峰、胡葉芝是一對年輕夫婦。村民們說,村小的這片天全靠這小兩口撐起來。
一洲,一校,兩教師
乘電動渡輪穿過資江,便踏上了郭家洲的土地。剛剛下過一點雨,本就濕潤的南方空氣更多了幾分清新。
還沒上課,孩子們正在教室門前嬉戲。圓圓臉的胡葉芝在教室里做課前準備,高個子的郭凱峰忙進忙出。走廊墻上掛著黑體字印刷的《小學生守則》和《紀律制度》?!都o律制度》在學習、衛生、愛護公物等方面對學生提出要求,寫得押韻而有趣。其中“禮貌要求”這樣寫道:對師長有禮貌,對小朋友要關照,平時會用文明語,熱心助人要周到。“鍛煉要求”則是:鍛煉身體要積極,集合站隊快靜齊,鍛煉標準要達到,做操要肯用力氣。“這是上邊統一制定的嗎?”記者問。“不是。”胡葉芝一指郭凱峰,“是他編寫的。”
胡葉芝抬腕看看手表說,該上課了。只見她揚手從走廊頂部懸掛的一塊鐵條旁取下小鐵棒,輕輕地在生了銹的鐵條上敲擊,“當,當……”類似蜂鳴般的聲音響遍小小的校園,嬉耍的孩子們立即跑進了教室。
這是一節音樂課,一、二年級那一班的學生也坐進三、四年級這一班的教室里。胡老師微笑著說:“我們唱歌好不好啊?”“好!”孩子們雀躍著。沒有任何樂器,胡老師自如地定調、領唱,并用手打著節拍,不一會兒,“春天在哪里”的童稚歌聲就飄出教室,打破了這個孤島村莊的寂靜。
村民委員會主任郭桂云說:“現在生源少,學校難辦,孩子們小,不辦又不行。多虧了郭老師和胡老師,把孩子們的學習、作息、飲食,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老百姓都夸他們好!”
說起郭凱峰和胡葉芝當年主動要求來島上教書,三堂街鎮中心學校校長周若林像撿了寶貝一般開心:“你們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為難。”
2007年6月,桃江縣三堂街鎮郭家洲學校原來的教師郭述安退休。郭述安執教時,學校還請了一名代課教師。現在郭老師退休,代課教師也將離開教學崗位,鎮中心學校校長周若林不得不考慮換人的事。他心里沒底:讓剛剛從城里讀完大學的年輕人到一座孤島上工作、生活,他們肯來嗎?年紀大一些的老教師也許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些,但會有人愿意來嗎?
就在周校長左右為難時,該鎮湖蓮坪中學的年輕教師郭凱峰主動請纓了:“我愿意到郭家洲去教書,我妻子胡葉芝也一起去。”周若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俗話說,郭家洲在當地可是“河鷹都不生蛋的地方”。看郭凱峰態度懇切,周若林便答應“考慮考慮”。其實,他是想等等,看郭凱峰是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年輕人,說不定過兩天又反悔了”。
到了確定派往島上學校的最后期限,郭凱峰仍然一臉認真地表示愿意去郭家洲學校工作。周若林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到哪里都是教孩子
郭家洲村是郭凱峰出生的地方,他的小學時光就是在郭家洲學校度過的。1997年從益陽師范學校畢業后,他曾回到這個學校當老師。2002年,中學生源增加,鄉里便從小學選調了一批優秀教師補充進中學。郭凱峰就是那時調到鎮上的湖蓮坪中學的。
從小學到中學,從孤島到城鎮,和在鄉村學校比,算是從糠籮里跳到了米籮里,相對而言,是過上了好日子。在那里,70后的郭凱峰結識了80后的胡葉芝,郭的爺爺、父親、姑姑是老師,而胡的父母、哥嫂也都是老師,同樣的教師之家,同樣念的是師范,使兩個年輕人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2004年,他們結婚了。
“郭述安老師以前也是我的老師,到島上來教書,一方面是感恩,另一方面,我熟悉這所學校的情況。”2007年,得知郭述安老師即將退休,學校面臨沒有教師來的局面時,郭凱峰平靜地向妻子道出想調回去的理由。
“我一開始有些猶豫,從中學調回小學,總有被貶的感覺,怕別人說閑話。” 胡葉芝講話輕聲細語,“上了島,去一趟鎮上還要乘輪渡,離牛田鎮的娘家就更遠了。”但猶豫歸猶豫,她是個明事理的女子,聽丈夫講出理由,她表示愿嫁夫隨夫。
“和我想象的不同,我家里人聽了也沒有意見。”胡葉芝說。她的父母親都是農村小學教師,當她說出郭凱峰的選擇后,父母對她說:“到哪里都是教孩子,那里的孩子需要你們,你們就去吧。”
2007年9月,這對夫妻帶著剛滿兩歲的兒子來到了寧靜卻也寂寞的郭家洲。
對郭家洲學校,郭凱峰并不陌生,但是眼前的狀況與他當年教書時不可同日而語。當年,這還是一所規模較大的完小,有300多名學生,分班分科教學比較規范、細致。如今,學校只有48名一至四年級的學生,不得不搞起復式班,每兩個班的孩子坐在一間教室,左邊一撥右邊一撥,先給左邊的講,讓右邊的孩子自習;再給右邊講,讓左邊的孩子做作業。兩個人依據所長,分工明確:郭凱峰教數學、思品、科學、體育,胡葉芝教語文、英語、音樂、美術。4個班占兩間相鄰的教室,兩個人總是你在這間教室上課,我在那間教室上課,還要擔起教務、總務、安全保衛、后勤等等職責。一天下來,兩個人幾乎沒有什么閑下來的時間。
說起剛來時的不適應,郭凱峰說:“忙起來真是打腳打手搞不贏。”
剛來時映入眼簾的學校更是讓郭凱峰感慨不已。教室屋檐的瓦差不多都壞了,教室屋頂的椽子腐爛了,每個玻璃窗上都有破洞……他們來不及喘口氣,就投入了整修學校的工作中。向村民委員會主任反映,找人修瓦、裝玻璃,總算湊合著能正常上課了。由于他們不斷地向上級匯報校舍存在的安全隱患,一年后,鄉財政擠出3萬元維修基金,對教室重新進行了整修。
盡管工作比在中學時多而且累,個人待遇卻還要差一些。“以前在初中,學生多,經費充足一些,多多少少有一點福利,到了這里,什么福利都沒有了。”話題一轉,胡葉芝說:“這里有紫荊、茶花、雪松、廣玉蘭、桂花、香樟、萬年青……”教學生作文時,她會帶孩子們在院子里走一走,“在這里,他們能發現最美麗的春天。”說到學校里的花花草草和學生,她笑得很滿足。
沒有時間寂寞
和待遇的落差比,心靈的孤寂是這對年輕人更需要去直面的感受。
以前郭凱峰在島上當老師時,學生多,教師多,一派熱鬧;現在只有48名學生,兩名教師,島上的生活單調冷清。
同齡人大部分出去打工了,剩下的是一些老年人和孩子。島上沒有網絡,他們唯一的娛樂生活就是看電視。郵差一周上島一次,報紙到他們手上早就不是新聞了。
“我師范的同學基本上沒人來這里玩過。”胡葉芝眼里掠過一絲遺憾。畢竟是年輕人,畢竟有許多美好如夢的想法,畢竟因為這個選擇,她已經在島上整整生活了3年。
胡葉芝愛笑。她話題一轉,氣氛就變了,“我們沒有別人想象的那么孤單,多數情況下,是沒有時間來感受孤單的。”她說,平時兩個人忙得團團轉,雙休日看看電視,打打電話,或者乘船到鎮上去買些書報資料來,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在兩間教室的黑板旁,都貼著精心繪制的課表,包括英語在內的所有課程都嚴格按規定開齊開足了。中心學校一位負責人介紹說:“農村小學英語課師資跟不上,許多學校沒有條件開英語課。但由于胡老師本身就是教英語的,所以郭家洲成了全鎮英語教學堅持得最好的小學。”
“體育課,活動課,孩子們最喜歡。”郭凱峰說。
“作文課,美術課,我們有天然的優勢。帶著孩子們在校園里觀察花開花謝,葉生葉落,寒來暑往,大自然就是另一個課堂。”胡葉芝說。
盡管孩子們用的是自帶的舊課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