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理由
20年,他堅持利用周末在家里開設公益人文講堂,給中學生講解文學名著、中西思想史及當下的社會問題。面對應試教育的大背景,他用自己的語文課“和功利主義拔河”,為的只是學生在經歷過中學這一黃金時期后,能養成經典閱讀的習慣。
控江路附近一個幽靜的小區,每周六晚7點,總有三四十名學生靜靜地聚攏來,輕輕地叩響六樓的一個房門。這扇“房門”,20年里已經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從最初陜西廠礦子弟學校的教室,到上海復旦大學曦園的小樹林、家里的小書房……而門后的主人,卻始終像磁場一樣,吸引著一茬又一茬的中學生。
他叫樊陽,上海外國語大學附屬雙語學校語文高級教師。此刻,學生們照例圍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小板凳上,甚至地上,足足四圈,直到門口。樊陽老師的周末免費人文講座,又開講了。
溫暖的房間里,兩個小時的思想碰撞
“最近報上有篇文章叫《年輕人,到體制內去》,說的是大量年輕人正涌向公務員考試,你們有什么看法?”樊陽老師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學生,討論就此展開。
“特立獨行的一小撮,有了理想的火焰,可丟了生活的火柴;循規蹈矩的一大批,有了生活的火柴,可熄了理想的火焰。”坐在地上的一名高中男生說。
“王安石也是公務員,他推動了歷史,相信現在也會出王安石一樣的人物。”一名男生的觀點引來一陣笑聲。
……
發言此起彼伏。坐在中間的樊陽,捧著一杯水,微笑著傾聽,并不時點頭:“這個觀點蠻有意思。”“初中的同學能不能發表一下觀點?”他不做評判,默默地引導。
“大家發言酣暢淋漓,在不同聲音的碰撞中發現自己的聲音,這個思考過程就是積極的。”結束了40分鐘的“時文討論”,樊陽開始講雨果。
照例又是讓學生先講。“《九三年》為什么不是按照時間排序?”“《悲慘世界》故事中有溫暖籠罩,為什么叫悲慘世界?”……學生們把自己在閱讀中產生的疑問告訴樊老師。
樊陽娓娓道來,“他的作品是民族嘆息的回音,民族奮斗的號角”,“真正的小說恰恰不能感情熾烈,但雨果做到了極致”,“他對法國語言的發展、文化推進無人替代。”從法國的歷史,到雨果的人生經歷;從雨果對法國文學的影響,到他小說構成的文化奇觀,以及酒神精神和狂歡理論,樊陽一直講到晚上九點多。
坐在角落中的汪一泓從初中開始聽樊老師的講座,如今已是上海交大的學生。他悄悄告訴記者,“我的文學熱情就是被樊老師激起的。”
孩子讀了經典,能學會獨立思考
在應試家教大行其道的當下,樊陽免費給學生開設人文講座,似乎有點特立獨行。
20年前,樊陽剛剛從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在陜西一所中學教書。那時,他組織了課外語文小組,給學生講文學。上世紀90年代后期,樊陽來到上海,這個課外小組模式也被搬了過來。
樊陽還記得到上海后組織的第一屆講座——那時因為住在集體宿舍,沒有講座場地,只能帶著學生在復旦大學的曦園上課。大冬天,一群穿著羽絨服的孩子圍坐在一起暢談文學。“六月就要中考,可講座一直持續到5月,中途沒有一個學生因為中考復習而缺課。”
等到買了房子,這個課堂自然就跟著挪到了家里的書房。但樊陽也深深感受到,20年來,應試的氛圍越來越濃,家長也愈發功利。曾經有一個初中學生,一直來聽講座,甚至考上一所著名中學后也依然堅持,“但后來他的媽媽還是給我打來電話,說沒辦法,孩子一個周末要做16張試卷。”
學生最少的時候只剩下七八個,家長在電話里說得直接:“你這班,考試又不加分,太浪費時間了。”
但樊陽對自己的講座始終滿懷熱情,他說自己“在和功利主義拔河”。在他看來,孩子們讀了經典,就會獨立思考,不會人云亦云,看問題也不會很極端。
樊陽痛惜現在的學生——有的學生周六下午在外面補課,隨便吃個晚飯就趕來聽講座。他甚至允許他們在聽課的時候“一心二用”——做數理化作業。“我經常覺得自己也挺可悲的。”中學生的人文素養在下降,這讓樊陽很著急。前不久,他在初三課堂上講《史記•陳涉世家》,讓學生說一說司馬遷的故事。結果竟然只有一個學生說得出司馬遷受宮刑事件,“他們可是已經上完初中歷史課的學生??!”
“這不能怪學生,應試背景下,所謂的自然科學課程大大強化,人文學科難免受到沖擊……”樊陽憂心忡忡。
這一切,更堅定了樊陽開人文講座的決心。
人文教育滋養精神,語文教學應有新境界
“課堂語文教育屬于篇章教學,篇章之間相對獨立,但是語文本身是系統的。”現在,樊陽的講座漸漸形成了自己的系統:45節中國古典文學課,從先秦文學講到《紅樓夢》;25節西方文學課,從古希臘神話講到托爾斯泰。
樊陽帶著學生走出課堂,名曰“人文行走”,到上博書法館看文字文化;到福州路外灘看上海近代文化;到天蟾舞臺看昆曲《牡丹亭》,感受古典戲劇的魅力。他還和學生一起建立了網頁論壇“我的精神家園”,交流讀書心得。
一名已經畢業的學生寫給樊陽這樣一段話,“那是屬于我的思想成長和交流的黃金時期。正是這一席席精神的盛宴,在我迷茫又不羈的年輕腦海中埋下了文化與心靈的種子,讓我記得要思辨、要自省……”
“母語教育是人的精神滋養的重要過程,教育者的快樂在這門課上體現,熱愛教育的人樂在其中。”樊陽很欣慰。
不僅是在人文講座上,他的語文課堂也在悄悄發生變化,因為他難以忍受“語文也背離了其精神滋養的本質”。樊陽總是讓學生前一天在家里朗讀文章給家長聽,然后帶兩個問題上課。他會根據學生的問題調整講課的內容。
樊陽所在的雙語學校,現在也興起了經典閱讀的風氣,學校會不定期地開設面向全校的人文講座。樊陽想做的,是把人文講座的形式拓展開來,在課堂內安排一節專門的閱讀課,系統地教學生讀名著。樊陽說,如果能夠改變語文教材只有文本單元的形式,檢測內容也能更注重激發學生的經典閱讀興趣,那么語文教育的新境界也會被我們不斷發現。
在旁人看來,樊陽20年的堅守有點孤獨,但樊陽并不悲觀,他說自己也有很多“同道”,“讀經典,學對聯,把大學人文教授請到課堂上——很多中學語文老師在為構建具有獨特價值的母語教育悄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