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歲末年初的一些思考
皇皇近三萬字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有一句話如此耀眼:“尊重教育規律和學生身心發展規律。”
這是常識。
可現實中,我們往往講了許多大道理,卻唯獨少了對常識的敬畏。
一位香港教授曾在內地大學開講座。他在臺上說:“一加二等于四,你們覺得怎么樣?”沒有一個人說話。
這就是不敬畏常識的教育培養出來的學生!他們習慣了接受,滿足于各種證書,卻沒有對知識的渴求、對真理的堅持,求新求變的勇氣也早已蕩然無存……
現在的教育,最缺的不是錢,而是對教育常識的執守,是對常識所蘊含的精神、規律和價值觀的認同與守望。
“尊重教育規律和學生身心發展規律”,正是對應于現實而發出的一聲吶喊——讓教育成為教育,讓教育回歸教育。
莫把孩子當天才教
生命總在變化,總是充滿著不可預見性。
但讓我們驚訝的是,不管生命如何變化,美好的、真正的教育都能包容它、提升它。
去年離世的我國著名力學專家錢偉長,18歲那年,以中文、歷史兩個100分,物理5分,數學和化學共20分,英語0分的成績進入清華大學歷史系學習。
然而,就在他進入歷史系后的第二天,“9•18"事變爆發。當他從收音機里聽到這個消息時,錢偉長拍案而起:“我不讀歷史系了,我要學造飛機大炮。”隨后,他轉人物理系學習。
從此,中國少了一個歷史學家,多了一代力學大師。
看到這個故事,我深深佩服那些愿意接收他的理科老師。他們沒有把錢偉長當作天才苗子,充滿期待地去接受(我相信,他們當時也沒看出這個青年的未來),也沒有因為他的理科成績如此之差,而心懷冷漠地去拒絕,他們只是以一顆平常心,去悅納一個有著無窮可能性的生命。
多么智慧的師者啊。他們的智慧,就在于他們深知:教育是一種有機的過程,不是機械地從a推到b,再從b推到c,而是a可以生成無數種可能:b、c、d……更重要的是,這無數種可能之間,并沒有價值的高低之分。
只可惜,現在聰明的老師太多,智慧的老師太少。
智慧者選擇栽下銀杏樹。百年方成,哪怕他們看不到那一天;聰明者卻選擇牽?;ǎ浤昙撮_,只是希望看見那一瞬間的耀眼。
記得有一次,我采訪一所農村學校。校長對我說:“我們要讓學生成才,考上優質大學。”
我說:“有沒有另外的可能呢?當你的學生走上社會后,即使是一個打工者,如果內心仍然有美好的愿望,仍然能在打工之余過一種豐富的精神生活,也是你們教育的成功。”
校長沉默了,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情。過了一會兒,他說:“對學校育人來說,我們的目的,就是讓他們成才。”
于是,換作我沉默了。
什么時候,我們的教育連鼓勵學生去做個平民的勇氣都沒有了?
誠然,漠視個性、流水線般地對待學生是弊端。但是,對學生抱著過高的期待,恨不得人人成才,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表明改革的徹底和成功,這種做法就符合教育的規律嗎?
“殺君馬者道旁兒”,是蔡元培在要求辭去北大校長時寫下的話。他的意思是,殺你馬的人,就是給你馬鼓掌的人:正是旁人過分的期待與厚愛,才讓駿馬奔到超出極限而死亡。其實,教育者天天把成才、成功放在嘴邊,甚至提出“把每一個孩子當成天才來教”的口號時,不也成了催促學生使勁前奔的“道旁兒”嗎?
學生的成長,因此失去了優雅,失去了從容。教育的精神面貌,也就過分地世俗化。
教育的精神面貌應該是什么樣的?
據報道,印度有一個叫布提亞•辛格的小男孩,在4歲半時就完成了42.195公里的馬拉松跑,此舉震驚了印度,人們稱他為馬拉松神童。
2007年,5歲的辛格計劃用10天時間跑完500公里行程。然而,就在他準備開始自己的漫漫征程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大量警察封鎖了辛格的長跑路線。原來,警方接到政府的指令,嚴禁辛格參加這項馬拉松活動。印度政府的理由是:辛格只是一個5歲的孩子,而500公里的路程,對他的體力和情緒都是一個負擔。讓一個孩子去嘗試不屬于他年齡的生活,是一種極大的殘忍。國家可以不要神童,但有責任保護一個孩子的生命健康。
“要孩子,不要神童”,這是多么振聾發聵的呼喚!
我感動于這件事,是因為他們切中了教育的肯綮:要把孩子當成孩子。而不是看那些附加在他們身上的東西,甚至把附加的東西等于了孩子本身。
只是,我們太習慣于在平凡中去搜索孩子的天分,卻忘了把孩子當孩子。
也許,有老師會說,現實的評價體系在那兒擺著呢,不及時挖掘天分,不成才,教育怎么向社會交代?
他的話有道理。但是,盡管教育要受社會的影響,但絕不等于教育沒有自身獨立的價值取向和終極目標:教育不僅要為人才奠基,更要為“人”奠基。唯有如此,教育才能以自身的價值為他人所承認,才能真正地回歸“教育”。
這是一件難辦的事情,但絕非辦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