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曾刊登過一篇名編劇鄒靜之寫的《女兒的作業》:女兒的作業要花很多時間來分析字,如“翁”是什么部首,它的第七畫是點還是折,它的聲母是什么,它的韻母是什么,它有多少義項……我不知道學得好的同學是否已經是半個文字學家了。我曾對女兒說,你學會查字典就夠了,字典是工具,而你不必成為工具。
何克抗對這篇文章印象深刻。他認為,工具性和人文性是語文學科的基本性質,我們片面地強調工具性而忽視了人文性。“抽掉人文精神,只在詞語和句式上兜圈子,語文教育就會失去靈魂,就會成為毫無意義的、對語言符號進行排列組合的文字游戲。”
什么是跨越式教學?
10月25日,寧夏海原縣關橋中心小學,老師田虹在給二年級上語文課,課文是《酸的和甜的》。前20分鐘,她給學生講課文,然后讓學生讀手上的擴展閱讀材料——材料是北師大跨越式教學團隊所編,與這一課相匹配的有10篇閱讀材料。10分鐘后,田虹讓學生們互相交流,談談自己喜歡哪一篇文章,并寫下對這篇課文的感受,無論長短,但一定得寫。田虹所采用的就是何克抗帶領的團隊所進行的跨越式項目中語文教學的“211”模式?! ?/p>
1949年之后中國的小學語文教育大致是這樣的:一二年級以識字為主,三年級開始注重閱讀和寫句子,四年級開始寫完整的文章。何克抗的語文教學方法里沒有先后順序,從一年級“學拼音階段就把識字、閱讀、寫作相結合,兩年下來,學生閱讀量可以達到七八十萬字,達到現在四五年級學生水平。”
這種教學思路大概形成于2000年。2003年,他的團隊先在深圳南山區城鄉接合部的農民子弟學校白芒小學做實驗。隨后的7年,從南到北,在分別處于發達城區、城鄉接合部、農村、山區的200多所學校做了實驗。“實驗證明,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做大規模的推廣。”
墻里開花墻外紅
何克抗去海原那幾天,早上6點鐘起床,7點鐘出發,聽課評課,晚上9點鐘回到住處,還和學生討論一天的情況。“海原跨越式項目的負責人之一曹培杰說:“回到住處等服務員來開門的時候,他找了一個桌子倚在那里,累得連站著都很困難了。”
曹培杰每個月都會來關橋中心小學。2009年他第一次聽田虹給學生上課的時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個大個子女生旁邊。“擴展閱讀的時候,這個女生完全讀不下來,她的眼神看上去很渾濁,呆呆的,整節課都不說話。”這位女生已經讀了3次一年級。一年之后,曹培杰看到這個女生能讀一兩頁的文章了。當老師提問的時候,她舉手并且說出了正確的答案。
類似的驚喜很多。梁文深在聽許海英給跨越式實驗班上語文課,讓學生口頭作文的環節出的題目是:太陽。“一個學生站起來說,我要送給奶奶一個黑色的太陽。我當時聽了心里擔心他怎么說下去。結果他接著說,我想用這個黑色的太陽讓奶奶的白發變成黑發。我非常激動,這才是孩子內心真正的動人的表達。”
在一些實驗多年的地方,效果更為明顯。比如,北京延慶的農村實驗點跟西城區的名校相比,廣州番禺沙灣的農村實驗點跟越秀區的名校相比,統考成績不相上下。北京石景山區有一所楊莊中學,2002年之前,由于教學質量不佳,經常招不滿學生。2003年加入了跨越式實驗,“2006年,全區初三中考,楊莊中學跨越式實驗班的英語成績全區第一,其他科目全部進了前5名。”如今,楊莊中學開始為教室不夠而發愁,因為許多學生跨區來爭讀這所中學。
2007年,新加坡召開了一次華文教育研討會,輾轉請到何克抗,他的跨越式教學方法令新加坡人震驚。同年9月,新加坡教育部教育科技司副司長帶著一些校長到北京和廣州考察了10天,看了5所實施跨越式教學的實驗學校?;氐叫录悠潞?,他們開始挑選學校進行實驗,發現效果很好,便逐步擴大試點。到了2010年9月,新加坡開始在全國推行以何克抗團隊跨越式教學為藍本的華語教學方法。他們不用“跨越式”這個名稱,而是稱為“十分華文”。
艱難的推行
但在中國,跨越式項目的實驗已經做了7年,還沒有重要部門的大領導到現場看過。
西部陽光農村發展基金會秘書長梁曉燕今年5月親自到河北豐寧的實驗學校看了看,有一堂課專門檢驗六年級學生的現場寫作能力,來訪的老師各自出題,隨機抽取。被抽到的紙條是“理解”,這個題比較抽象,有難度,但大部分學生在一個小時里寫到了1000字。“孩子們自由地表達,想到什么寫什么,文字流暢。”這讓梁曉燕很驚訝,“你讓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1小時內寫1000字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西部陽光基金會決定在甘肅成縣引進跨越式項目。梁曉燕認為這是在中國進行改革的好思路,在不觸動既得利益者的情況下,獲得了令人驚嘆的改革效果。“大家都知道中國的語文教學十分糟糕,都在罵,但罵完之后呢?”
何克抗2009年沒有被評上一級教授,得在今年退休。沒被評上的原因是沒有標志性成果。“標志性成果就是要拿到國家級的獎項,在國際期刊發表足夠的論文。”何克抗做的這些事情更多地被歸為農村教育的范疇,而農村教育是沒有國家級獎項的。
74歲的何克抗對名利早已無所求。“我現在還能用我的名聲和地位頂著做這個項目,萬一我不在了,其他人能不能頂???”
國家一直在強調教育創新和教育均衡發展,跨越式教學是不是創新?是不是讓農村孩子享受到了比原來好得多的教學質量?“農遠工程(農村中小學現代遠程教育工程)投了110個億,效果很難說有多好,我們這個項目,只要幾億就可以在全國開展下去,而且效果很好,新加坡的人都找來了,身邊的人為什么不來呢?”他很無奈,甚至感到難過和悲傷。他希望讓更多的人享受到優質教育,他希望教育是公平的,他希望這個項目不會因為他生命的終止而終止。
鏈接 何克抗,1937年出生,廣東大埔縣人?,F為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學院教授、博導,現代教育技術研究所所長。長期從事教育技術理論與應用研究,先后7次獲國家教育部和北京市科技進步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