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是一本孔子的弟子及再傳弟子的追記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語錄體著作。該書大多是只言片語,篇幅不大,一共不過二十篇,一萬一千余字,然而這本書對于中國歷史的影響不論你如何估計都不過分。它的思想內容、思維方式、價值取向早已融入了我們民族的血液,沉潛在我們的生命中,從而熔鑄成了我們民族的個性。尤其值得稱道的是這部書中滲透著孔子——這個作為偉大的教育家的獨特教育思想。
孔子弟子三千,圣賢七十二人,其中在《論語》中談及最多的便是子路,多達76處,不可以不說是密集。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又稱季路,歷史尊稱為季子,他比孔子小9歲,19歲便拜孔子為師,是孔子最為忠實的學生與侍衛,跟隨孔子長達數十年之久,乃至有人譏諷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中用的只有一個”,那便是子路。然而就是這個被世人認為是賢人的季子,在歷史上原本是一個喜歡打架斗毆,不懂禮儀,不好學習的“差等生”。那么就讓我們透過《論語》來看一看“孔老師”是如何進行差生轉化工作的。
《史記•仲尼弟子》中對子路未“入室”前的記載十分生動:“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說的是他個性魯莽、粗暴,喜歡武力,體格健壯且個性剛直,頭戴公雞形狀的帽子,身佩公豬樣的飾品,以示其雄性、強大,不但如此他還曾欺負孔子。對于這樣一個不守禮儀,生性頑劣且穿著“前衛”的年輕人,孔子卻能“設禮稍誘子路”——用一些小的禮物來誘導他,最終讓子路“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子路主動穿上“儒服”,通過孔子的門人要求成為孔子的學生,這充分體現了孔夫子在招收學生時真正做到了“有教無類”,不論門第高低,“生源”好壞。
然而要知道這只是麻煩的開始,從《論語》中的只言片語中可以看出,“孔老師”對于這個紀律、學習的“雙差生”的轉換和教育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
一、掌握“差生”個性
孔子非常熟悉子路的性格,對他的優點與缺點他都了然于胸,從而能夠對癥下藥,及時地幫助學生成長?!墩撜Z•先進》中說:“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即是說弟子高柴愚笨,曾參遲鈍,顓孫師偏激,而子路莽撞、粗魯、文雅不足。但孔子不僅僅看到弟子的缺點,更能看到弟子的優點,他在《論語•顏回》中說:“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說的便是子路不但善于斷案且講求誠信。同時,我們又可以從“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論語•先進》)中了解到,在孔子看來子路的政治才能在諸多弟子中首屈一指、出類拔萃。
二、采用多種方式
在孔子眼中子路身上有很多閃光點,他經常在別人面前夸耀子路,當權者孟武伯曾問及子路的情況,孔子告訴他說:“求也,千乘之國,可治其賦也。”(《論語•公治長》),一千輛兵車的國家(當時的中等國家)可以讓他管理賦稅,掌握軍政。但孔子知道子路喜歡驕傲,于是當著子路的面卻很少直接表揚,而是策略地將表揚與批評結合起來。一次孔子與弟子們談起自己志向時,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論語•公治長》)——我的志向不能實現就到大海上去漂游,跟從我的有子路這一個弟子就夠了,說到這的時候子路馬上就眉飛色舞地得意起來,孔子怕他驕傲,于是馬上說:“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意思是說子路也就是勇猛有余,沒有別的優點,無疑是在給子路“潑涼水”。
這句話似乎一下子將子路的所有優點全都抹殺了,大家也許覺得孔子這樣直接評價過于極端、生硬,會打擊子路,那就錯了,要知道這是因為孔子熟悉子路的性格特點才這樣當面批評的,而這一性格就是后來孟子所總結的“子路好勇,聞過則喜”。以上是采用先表揚后批評的方式,根據實際情況,有時孔子也會采用先批評之后再加以表揚的方法。據《論語•先進》中記載,一次子路在孔子門前彈琴,顯然琴技不高,孔子是個音樂家且十分重視樂教,自然非常不滿,于是直接批評“由之瑟,奚為于丘之門?”大家看到老師批評子路,于是“門人不敬子路”。
孔子發現自己的話等于給子路貼了一個“差生”的標簽,顯然弟子們都在盲從于己,于是他進一步解釋說“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意思是說子路的水平已經能“登堂”了,只不過還未“入室”罷了,先教育了子路,后又為他挽回了面子,進而贏得了同學們的尊敬。
三、容忍“差生”缺點
子路為人直率,胸無城府,對于自己的老師也經常是出言不遜,不留情面。一次,孔子想通過南子(衛靈公寵愛的女人)得到衛國靈公的信任,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然而子路認為,南子雖得到靈公的寵愛,但妖冶淫亂會有損于孔子的形象。于是就有“子見南子,子路不悅”(《論語•雍也》),站出來批評老師,氣得老先生對天發誓:“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大體意思是:我如果做了什么壞事,上天就拋棄我!上天就拋棄我!縱觀《論語》,子路大概是弟子中唯一個敢于頂撞孔子的徒弟,但幾乎每次頂撞之后,孔子總能靜下心來對他耐心指導。
一次子路問老師衛靈公如果任用您,您將先做些什么,孔子回答:“必也正名乎!”(《論語•子路》)不想子路卻直接大罵孔子迂腐——“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對此孔子先是批評弟子的不講禮貌——“野哉,由也!”,之后還是耐心地給他講解“正名”的重要意義。當然容忍不等于說不再批評,在《論語•先進》中孔子先對自己的弟子作了如此評價:“閔子侍側,訚訚如也(和顏悅色的樣子);子路,行行如也(金剛怒目的樣子);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剛直爽朗的樣子)。”此時孔子很興奮,可是他接著又說,“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即像子路這樣剛強的樣子,將來恐怕不得好死吧??鬃邮窃诎腴_玩笑中暗含訓誡之意,因為儒家講究溫柔敦厚,不主張過于剛強。
針對子路的缺點,孔子更多的是諄諄告誡。子路要到蒲地做大夫,孔子依依不舍:“蒲多壯士,又難治。然吾語汝:恭以靜,可以執勇;寬以正,可以比眾;恭正以靜,可以報上。”殷殷之情,系于言表。最讓人感動的是有一次孔子主動地針對子路缺點耳提面命般教導:“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論語•陽貨》)(好仁德卻不愛好學問,它的弊病是容易受人坑害和愚弄;愛好聰明智慧卻不愛好學問,它的弊病是行為放蕩;愛好誠信卻不愛好學問,它的弊病是危害家人;愛好直率卻不愛好學問,它的弊病是說話尖刻;愛好勇敢卻不愛好學問,它的弊病是搗亂闖禍;愛好剛強卻不愛好學問,它的弊病是狂妄自大。)
四、講究因材施教
《論語•先進》中子路問老師:“知道了就去做嗎?”孔子說,“有父親、兄長活著,怎么可以知道了就去做?”冉有問:“知道了就去做嗎?”孔子說,“知道了就去做。”同一個問題孔子對兩個學生的回答截然相反,于是弟子公西華就問:“子路問,知道了就去做嗎?你說有父、兄活著。冉有問知道了就去做嗎?你說知道了就去做。我很疑惑。”孔子說,“冉有行為退縮,所以我鼓勵他前進。子路魯莽沖動,所以我要抑制他。”從這可以看出,孔子重視人的性格差異,能做到因材施教,體現出他高超的教育藝術。
另外,孔子對子路的因材施教還體現在教學細節之中,在《論語•先進》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當孔子詢問到四個弟子的政治理想時,子路首先回答,態度輕率而莽撞,孔子“哂之”,即輕輕的笑了他一下,這個看似隨意的表情,細細想來卻用心良苦:一來孔子沒有像今天的某些教育者那樣盲目鼓勵、廉價表揚,使得弟子沒有是非觀念;二來沒有大肆的批評,因為子路雖然態度不當但所回答內容中子路的自我定位非常準確,合乎孔子的認識,沒有批評的必要,另外此時批評也恐傷害子路自尊(畢竟四個弟子中子路最大,要比在場的公西華年長33歲);三來沒有不置可否,這樣無疑是在縱容弟子的做法,是不負責任的表現。這里孔子只是善意地笑了一下,目的在于挫一挫子路的銳氣,讓弟子明白“為國以禮”,那種冒失的態度、魯莽的做法是欠妥當的。這里的“哂之”起到了及時、適度的糾偏作用,無疑是孔子周全思考的結果。
子路最終在孔子的教導下多次做官,諸如魯國季氏的謀臣、蒲大夫、衛國孔悝的家臣等,政績卓著,并最終成為一個成仁的英雄,英勇犧牲。由于他在忠、義、仁、勇、孝、信等傳統美德中多方面的突出表現,在人們心目中形象也就愈加鮮明、高大,歷代王朝對子路也都褒獎有加,早在唐代子路就被譽為十哲之一,日本研究孔子的專家更是把子路排在了孔子諸弟子中的第一位。然而我們必須看到,子路由一個放蕩青年成長為一代賢哲,與孔子真誠的教誨、高超的教育藝術是分不開的,這對于我們今天的教育工作者仍有很好的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