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的不熱嗎?
我想不是的。你們不是沒有汗,而是那汗液如同你們手中落下的大錘一樣,敲擊在磚石上一聲砰響,而后戛然,音色消散;而你們的汗滴在你們粗大的毛孔上翻涌,卻在驕陽下被瞬間篩干。痛苦地萌生,帶著一點小悲壯急促地剎住,再以分子的形式跌撞在混凝土上。
你們真的不累嗎?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你們不是不痛苦,只是生存與責任將你們驅向幾許無奈與麻木。你們以肉搏的方式將時光碰撞,歲月和泥礫帶來的擦痕毫無美感,觸目驚心。你們黝黑的皮膚如褶皺的山鞍,你們從向往和現實的接壤地帶窺竊一些漠然的面孔和單調的風景;你們也不再去想,那些滯銷了的怨語與辛酸。
我想為你們做點什么。
你們從沒想過是否自己的出生本身就存在著地域性的錯誤。你們的悲喜與苦樂我是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的,我的感慨,不過是一個浮光掠影的旁觀者流于表面一些微薄的悲憫。我臉紅,因為凌晨我在溫暖的睡眠中詛咒你們工作時發出的噪音。和抱歉——建筑工人們。
我輕輕推開了窗,一陣熱浪夾著沙礫突然涌進,頃刻刺痛了我的面頰和眼睛。我“砰”地關上了窗,似乎一下子將樓房上的你們與我拉開了一段好長的距離。我用被淚水弄潮了的雙眼隔者窗子注視你們,以及你們的白天——就如總是躑躅的不得不應付的加油站。略帶奢侈的向往,永遠是一粒發育不全的復舊的種子。
我想為你們做點什么。
你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工作了吧?從祖國剛成立或是更遠的古時,直到如今的高端現代化,你們用雙手建筑起一根根城市的脊柱。你們整日整夜地奮斗在高樓上,可在我們眼中你們的臉,總是模糊;你們裝飾充實了曾經荒僻的土地,就想在金色的沙漠中,鋪下了塔里木鋼藍色的河流和神話般生機的胡楊林,煉出了金色中豐富而柔韌的筋骨,在鐵馬冰河入夢時,多了一份剛毅壯美的繞指柔情。
忽然有種奇妙的遐想,捕捉那么手中重錘剎那間在空中停頓的位置,原泰戈爾詩中的鳥飛天空的痕跡一樣。
我很詫異奇妙自己竟然像一只行動駑鈍了的蒼蠅一樣,趴在玻璃上看著你們不斷的換著鐵鏟和大錘,看著水泥上下運送,看著樓房又仿佛增加了些許高度,看著你們無數次地揮漢,直到夜色近了,你們忙著忙里偷閑地打著撲克。
臟臟的叔叔伯伯們,其實你們真的有那么些許的可愛。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鉤起嘴笑了。
“你們——要喝點水嗎?”在你們驚愕而欣喜的眼神中,我竟然有點慌張。可雙手卻執著地將那小半箱水放在了你們面前。你們沾滿灰塵的亂發和胡子舒展開了和藹的姿態,幾乎同時將手中的牌往地上放松一攤:
“謝謝了!” “謝謝啊……”
“我想為你們做點什么。”這么帶些微做作且不符合語境的話我當然沒說出口。轉身離開的一剎那,心中似被輕輕漾動,而我枕在那最微小的漣漪上。
夜色被涂抹得更濃了。不知從何時起,那片“噪音”又響起,在靜謐中如和著特殊的和弦樂。樓房上那如同一座座山脊的你們啊,正演繹著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種無須聲張的厚實,一種并不陡峭的高度。勃郁的勞動發過了酵,尖利的山風收住了勁,湍急的汗液如細流匯成了湖,向著夜空流溢。
夜,美麗的、沉淀和剝離了塵埃的夜。
夜,安撫了人們的睡眠,也遮蓋了那暗色的山脊。
夜,它的色調與你們的眸子更相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