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功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南宋 辛棄疾 《西江月·譴興》
少年讀辛棄疾,只是強說愁;中年讀辛棄疾,才是于我心戚戚焉。因為少年得意,哪知詞人的艱辛?中年失意居多,方知英雄的不易。
想辛棄疾這哥們,當年也有事業的高峰期,20出頭,就帶著兩千人馬,突破金兵封鎖,在殺聲震天中渡江東來投奔南宋。小伙子一時盛名覆蓋大江南北,正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哪曉得,事業得意過早,失意卻成下半生的主旋律。他所托身的朝廷已是一個對中原徹底失去責任心的政權,守著殘山剩水,浮在西湖的煙波上漸漸泡沫化。這樣的氛圍與他的激情背道而馳,英雄不得志,只得淚眼“西北望長安”。
無奈,只好買醉。喝得醉醺醺的,只貪圖高興,哪里有工夫去愁呢?其實,這正是憂愁彌漫,無處消遣的一句反話。醉意中,忽然意識到一個道理:古人書里的話,全信不得。真的信不得?非也,正是感嘆當今的現實,正是和圣賢的理想背道而馳。喝兩盅吧,在一棵松樹邊醉倒,問松樹:“哥們,我醉得如何?”醉眼朦朧中,松樹過來扶我,也就是“墻走我不走”的境界,我以手推開松樹,笑著說:“去,去。”松樹可以推開,推不開的卻是一腔熱血得不到施展的蒼涼和辛酸。
松扶我,我推松,主觀上的一扶,客觀上的一推,正是滑稽的醉態中飽含著蒼涼的失意之態,但又有揮斥之態。
辛棄疾的詞要讀出味道來,一定要在中年。原來,辛棄疾的失意,我也有;我的不得意,辛棄疾也有。寫詞的,讀詞的,都是知己。讀到這個境界,也就對頭了。
然而,人不得意時,又只有辛詞最適合讀。辛棄疾失意,卻是陽剛、英雄的失意,不是兒女態的失意。英雄之愁,悲壯而不悲慘,失意中不沉淪,卻又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