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有“君子三樂”說,第三樂為“集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他認為教育工作也是享受人生快樂之事。教育之樂之所以由孟子提出,與孟子樂于讀書并善于讀書有很大關系。先秦諸子中,孟子是最講究讀書方法的人。例如是他首倡聯系作者時代背景來解讀詩文的“知人論世”法,也是他首次提出結合詩文整體來領悟作者情志的“以意逆志”法,又是他率先告誡弟子“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雖然這些讀書方法早已作為成語而流傳至今,人所共知,但在孟子當年卻是不折不扣原汁原味的學問創新??梢娒献酉硎艿慕逃畼肥腔谒臉酚谧x書與善于讀書。孟子以“集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為樂,他要教的不是一般人才,而是“英才”;不是一鄉一國的英才,而是“天下”之英才。其口氣可謂很大。然而孟子在“天下之英才”面前之所以“樂”得起來,是因為他有以教之,他的所教令天下英才們確實受益。如果說教育的難度與駕御難度后的快樂成正比,那么孟子在其教育工作中所獲快樂之大之深切,以及他之所以引以為人生之大樂,也就不難理解了。
《庖丁解牛》通常是作為藝術法則的寓言被解讀,然而其中未必沒有與教育法則相通的因素。庖丁在其解牛活動中顯然是享受快樂的。例如他有“游刃有余”的快感,他體驗到“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的音樂舞蹈般愉悅。其原因除了他本人“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外,與一旁觀摩的文惠君并非無關。“對牛彈琴”成語說的是琴師不遇知音者的苦惱與無奈。同理,如果沒有文惠君在旁邊觀摩,庖丁對牛操刀的快樂畢竟也是有限。至少就他解牛后“躊躇滿志”的快樂而言,部分是得益于文惠君的喝彩:“善哉,技蓋至此乎!”更重要的是,文惠君觀摩后受到“得養生矣”的教益,這個教益顯然又是超出庖丁“解牛”技能的所擅范圍。庖丁解牛過程中并沒有刻意使用“啟發式”教育法,文惠君觀摩而得“養生”教益,部分地是由于他本人的特殊感悟力和聯想力。并且,“庖丁解牛”作為一個技藝典范而流傳后世,也部分地得益于文惠君的評論與發揮。然而文惠君畢竟是通過庖丁解?;顒佣?ldquo;得養生”教益,因此我們有理由把庖丁解牛視為一次講課活動。既然庖丁的快樂,乃至他對后世提供的教益,是與文惠君這位高才生密切相關,那么,后世的為師者們在享受教育之快樂的同時,也應該想到感謝自己所教學生。
學校是繼承和發明學問的園地。教師理應同時是學者。大學為師者的快樂之源,也理應首先問津于學問天地。王國維當年標舉的學問境界三階段之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兩句詩詞主要比喻學問過程之艱難。
然而清園先生王元化對學問過程另有一種突出其快樂體驗的描述:“……什么是樂呢?就是達到一種忘神,你不去想它,它也深深貼入到你心里邊來了。使你的感情從各方面都迸發你的一種熱情,激起對這個問題對學術的研討。這是學術里邊最高的境界。”
我以為這兩種不同側面的描述理應互文足義。